最后看到的画面，是旁听席上全员九十度翻转，却没有一个人掉下去。红色在视线边缘悄然蔓延开来，那流动的颜色不知从何而起。
然后，所有的颜色慢慢褪去，连那过分鲜艳的红也逐渐隐去。
这样也好。不——这样就好。
意识就此消散。
……那么，现在这个正在思考的我，又是谁？
“！”
睁开眼，是陌生的天花板。身下触感冰凉、干燥，是大理石。
这是别人的家？
双手没有被束缚，身体完好无损。不可思议——更难以理解。
我在哪里？
“英语的话，应该听得懂吧……”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少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。
循声望去——乌黑长发，赤红双眸的少女站在那里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那一刻，仿佛看到熟悉的身影。
◇
路易·劳伦斯，本该死去之人，却重新活了过来。
说是复活，也未必贴切。
那个名叫莉莉亚的少女，一口气说了很多。
这里是海洋彼岸的东京，一个他生前未曾涉足、也不甚了解的地方。连时代都陌生得可笑。
而他，是由残破尸体缝合而成，卑贱、污秽，不人不鬼的存在。
即便仍保有人类的面孔，也不过是一张空壳。
每一寸即将剥落的皮肤、萎缩的肌肉、腐败的骨头，都在嘶喊——
血肉，血肉。
现在的路易，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。
这副模样倒是和他受诅咒的灵魂相配——若他尚有灵魂的话。
他在心底冷笑了一下。
原以为世界会在千禧年终结，结果却仍稳稳运行着。
无趣至极。
◇
莉莉亚·阏伽井，黑发赤瞳的亚洲少女。
虽与“她”年龄不同，路易却隐隐觉得她们相似。
摇晃的双马尾、一尘不染的洋裙、无邪的笑容，像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。
有点……可爱。
这个念头连路易自己都惊了一下。
如果有妹妹，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？
一念至此，他咬住了下唇。
不该去想“家”的事。
他明白，莉莉亚不是他的妹妹，也永远不会是。而恋人？那更不可能。
他不会爱、不敢爱，也不愿去爱。
更何况，莉莉亚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。
她的身上，不该沾染他的灰。
“你在想什么呢？我好像完全不了解你，因为你总是不说话……”
说话？
该说什么？
路易望向手中的茶杯，里面是少女泡的红茶，红得像她的眼睛。
而此刻，茶中映出他的脸。
……那就讲讲一个走向毁灭的废人的故事吧。
听完后，她也许会亲手将他销毁。
毕竟，魔女找到的，不过是这样一颗失败的灵魂。
◇
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少女的双目泛起水光，仿佛随时要哭出来。
为什么？你不该有这种反应。
“这根本不是你的错！”
她猛地扑过来，紧紧抱住他。
离我远一点。
不要同情我。
你应该厌恶我才对。
离我远一点吧，我很肮脏。
这一切，都是我自作自受。
夺走他人性命的人，不该被原谅。
“我也做过哦……为了私欲，杀了人。”
她的手从路易背后收了回去。
“我们是一样的呢。”
她笑了，灿烂地握住他的左手。
路易不懂。
“我喜欢的人死了……我很难过，拼命想把他带回来。”
“你知道吧，神话里经常有类似的故事。比如伊西斯拼回欧西里斯。”
“我到处旅行，拜访很多人，学了很多。”
“最后写下了一个配方——有点像炼金术那样的东西。”
“我坚信它能成功。但……只有一个小问题。”
“你想啊，人是由血肉组成的，那原料自然是——”
——人类的碎片。
“不过嘛，还是失败了。”
“用了多少？”路易罕见地开口。
“秘密哦。”莉莉亚坏笑。
她像天使一样。
◇
几缕碎发垂落遮住视线。
路易粗暴地拨开，几撮头发翘了起来。
莉莉亚仍在滔滔不绝讲着现代事物。
手机、偶像、Z世代……他听不懂。
“你有认真听吗？！你得适应现代生活！”
“我在听。”他答得心不在焉。
与其说对“21世纪的新生活”有兴趣，不如说他更期待什么时候能彻底腐烂。
“路易——！”
“嗯？”
“你真的太、太、太、太少话了！”
“提问先不说，至少给点反应吧！震惊也好、兴奋也好！”
“嗯，我很震惊。”
“明明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！”
“常有人说我面瘫。”
莉莉亚气鼓鼓地坐进沙发，一脸苦恼。
“路易。”
“嗯？”
少女低下头，刘海掩住了她的表情。
“其实我早就隐约意识到了……只是一直不肯承认。”
“那个人……我喜欢的人，也许真的回不来了。他的灵魂，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。”
路易沉默。
她抬起头，眼眶微红。
“你知道吗？你和他长得很像。一开始，我还以为我成功了……”
“我不是对你失望。我没有讨厌你……只是，一开始就知道，这是不可能的。只是……不撞南墙不回头而已。”
“但路易你来了。我想，这大概就是缘分吧。”
她小声而颤抖地说出愿望。
可对路易来说，那太可怕了。
“请待在我身边……”
不要。
“陪着我吧……”
不要。
他做不到。
爱人也好，被爱也好——都太沉重了。
“对不起，我……”
然后，莉莉亚的神情沉了下去。
那时的路易还不明白，这意味着什么。
他以为自己还有选择，以为还能拒绝。
真是可笑。
那就，先挖出那颗虚假的心脏吧。
反正它不过是个劣质仿品，虚伪地跳动着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