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个天气不错的星期三，没什么特别的。不过对路易·劳伦斯来说，今天是难得的自由日——莉莉亚今天一天都不会回家。
享受着这片刻安宁，路易在步行街上漫步。街道上人流涌动，行人们步履匆匆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，从不过问他人的存在。
对他们来说，这条步行街和柏油马路没什么区别，只是人流比车流更密集罢了。而在这无数奔赴目的地的人群中，路易是唯一的闲人。
可惜，这自由并不怎么令人愉快。
他开始后悔把珍贵的空闲时间浪费在这里。上班族急促的电话声、情侣交谈的呢喃、店铺的广告广播……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，像一层厚重的噪音，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——这里不是适合他的地方。
路易在心里做出了结论，然后意识开始逐渐飘远，街道、声音、色彩都变得遥远而模糊。
当他回过神时，他已经走到一个小广场前。
和嘈杂的步行街相比，这里寂静许多——或许是因为孩子们都在上学，大人们都在上班，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会停留在这里。
广场的中央，矗立着一座喷泉。
那是个不小的喷泉，即使站在远处，路易仍能听见水流的轰鸣声，像是盖过了整个城市的杂音，营造出一种奇异的孤立感。
鬼使神差地，他走向了喷泉。
喷泉是圆形的，砖是土黄色的，水流在阳光下呈现出干净的白色，在圆形水池中泛起层层涟漪。池底散落着几枚生了绿锈的硬币，不知道是什么人随手投掷的。
——这些硬币，好像不是日元。
出于本能的好奇，路易俯身去看，想要确认那到底是哪国的货币。
可他发现自己看得最清楚的，不是那枚硬币，而是水中的自己。
倒映在喷泉里的那张脸，带着一丝疲惫。而一枚硬币，恰好映在他的左眼处，无声地窥探着他。
水流声包裹着他，四周空无一人。
路易站在那里，凝视着自己的倒影，有种远离了人烟的感觉，于是他就沉浸进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寂静里。
直到，水面倒映出另一张脸。
——那张脸，和他一模一样，但比他更年长。
下一秒，路易感到自己的后领被人猛地揪住，整个人被迫向后仰。
“……你在干嘛？”
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。
“想当21世纪的纳西索斯吗？”
“卢克森”·劳伦斯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。
路易眨了眨眼，没急着挣脱，反而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，淡淡地道：
“水里有外国的硬币。”
卢克森会懂的。
对方挑眉，松开手，站到他旁边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。
“这有什么好奇怪的？这里可是东京，”卢克森不以为意地说，“总会有像我们一样不懂风俗的家伙，到处乱扔硬币吧。”
“也是。”
路易随意地坐到喷泉池沿上，单腿曲起，一只脚蹬在砖沿。
卢克森瞥了他一眼，也跟着坐下。可池沿太窄，他蹬不了腿，只好翘起二郎腿。
“那边太吵了，这里刚刚好。”路易抬起手，搭在蹬着池沿的那只脚上，半阖着眼，“你怎么在这？”
“你问我？”卢克森哼笑，“不如问问你自己。”
路易没有继续追问。
沉默片刻后，卢克森突然道：“步行街那头有家不错的酒馆，老板会说英语。下次有空的话，我可以带你去。”
“……我在日本的证件还是未成年，”路易随口道，“而且我也不想从后门溜进去。如果你下一句想问这个的话。”
“那真可惜。”
“你今天心情很好，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吗？”路易漫不经心地说着，没有看卢克森，而是在观望步行街。
“为什么？就因为我刚才没有把你按水里溺死吗？原来我在你眼里是那么绝情的人。”卢克森也同样看步行街，因为那有个大白天就喝多了的滑稽男人。
“你觉得呢。”
“我倒不那么觉得。”
“那我也是。”路易瞥了一眼卢克森，“不过明天你想不想溺死我就说不定了。”
“确实。”卢克森直白地承认了，“不过，不管怎样都没意义啊，又杀不死你。”
“那你就努力吧。”路易漠不关心。
卢克森象征性地笑了一下，说道：“你要是可怜我，就应该给我透露些什么，比如你到底是什么做的。”
“我不讨厌你就不错了。”路易忽略了下半段，然后开始自顾自地玩自己的鞋带。
“我倒是挺喜欢你的。”卢克森笑了，不过那笑容让路易觉得毛毛的——那是装出来的笑。
“骗子。”路易想用左手打一下卢克森，不过卢克森很有默契地一把抓住了路易的手腕，然后把他的手推了回去。路易不满，但也无可奈何。
远处，广场的另一头，传来了小孩子的嬉闹声，大概是午休放学的时间到了。
“有人来了，这地方就不好了。”卢克森站起身，顺势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。
他刚要离开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，停下脚步，回头问道：
“顺便一问，今晚莉莉亚在家吗？”
“今晚她不回来。”
路易伸了个懒腰，随意地回答。
卢克森听了，没有再说什么，也没道别，就这样走了。
路易看着他渐渐融进人群，也站起身，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。
目的地——地铁站。
路易知道，他也要去地铁站。
只是他们的方向不同，但最终会殊途同归。
——他要在那里等他。